鲸落海底,哺暗界众生十五年

【杜范】军阀·五 间奏

四月近尾,杜见锋晨起时感受到了一片暖意,冬天彻底结束了。

一轮红日从遥远的天边缓慢升起,照在无垠的黑土地上,照在了范川的心上。

“全体都有!收队,吃饭!”

“呜--”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们兴奋地列队去吃饭,他们推推搡搡,催着前面的人快一点。

范川扶着一个卷毛小个子,低声问:“你不要紧吧?”

小个子忽闪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用他还是有些别扭的中文说:“没事,谢谢你。”

这是来自辽宁辽阳的日俄混血伊凡马克西姆,他在那次范川大闹食堂后结识了范川。范川那时几乎被孤立,就问他:“大家都怕我,你不怕?”

“可是范当时很帅,很有正义感。”伊凡乐呵呵的,“我是步兵三队的伊凡马克西姆,你叫我伊凡就好了。”

同寝的刘宝华跟范川关系好一点,见他和伊凡走得近就提醒他:“诶,老兄,听说那家伙可是个日俄杂种,你别被他骗了。”

“日俄混血?”范川听了不禁皱眉,“光绪三十年日俄战争的时候生的?”

“差不多吧,鬼子和毛子生的,指不定是什么坏东西。”刘宝华没好气地说。

后来某次放假,伊凡找他玩,范川直接问他的父母,伊凡愣了一下,问:“范是认为什么不好的吗?”

范川咳嗽了一下:“也不是……”

他怎么好直接说他对沙俄和日本都没有好感。

“我的父亲是第二军的一名士兵,我的母亲是沙俄驻军的家属,我的名字是我的母亲取的。这些都是教会的嬷嬷们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伊凡说得异常平淡,也许这些事在他眼里微不足道,“我进奉军是为了活下去,到这里也是。在教会的时候大孩子们都瞧不起我,进了军队那些士兵也会孤立我。范也讨厌我吗?”

其实真要论起来,范川和伊凡的年龄相差无几,而且都是奉军的军官,交朋友也无可非议,可是范川心里有心结,他的家族和他的家分别被沙俄和日本毁掉,他因此千里迢迢从海参崴跑到了齐齐哈尔,得了重病,险些死掉。

范川左思右想,告诉他:“我不讨厌你。但是我讨厌所谓的沙皇和天皇。”

伊凡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折射出奇异的光:“我在中国长大,沙皇、苏维埃、天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范,我们交朋友吧?”

当兵了做什么都跟打仗一样,抢个早饭仿佛是要冲锋陷阵。范川人高马大的,拽着伊凡就冲到了前排。

这自然引得旁人不高兴,步兵三队的人看到伊凡就开始故意挑事:“哟,这不是那个日俄小杂种吗?你可真会攀关系……”

“你说什么呢?啊!你小子欠儿登是不是?你再瞎撩骚你信不信老子削你?”范川年轻气盛,再加上平时就经常被步兵队欺负,此时气上心头,转眼就要抄家伙。

剑拔弩张间,伊凡拦下了范川,一反常态地强硬:“你们在这里也不放过我吗?”

“老子跟你一个队都感到恶心。你算哪门子的葱,得了营长的一点喜欢就跑到讲武堂来丢人现眼了。”对方越说越生气,余光瞟到范川,语气阴阳怪气的,“哦,马拉个币的被捡回来的野孩子能进来,你个没人要的小杂种当然也能进来……”

“嘭--”长凳撞击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而悠远,还在排队的人清楚地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没人看清那条长凳是什么时候到范川手上的,狭窄的那一边被灌满了力气,狠狠地撞上了那个人的胸部,隔着薄薄的肉皮撞碎了胸前的肋骨,撞伤了肺叶,撞出了血。

食堂一片死寂,过了几秒,有人开始尖叫:“杀人了!杀人了!炮兵队的杀人了!”

人群开始骚动,伊凡抓住范川的衣袖,更靠近他一些,步兵队的人围上来了,要拿他们交给总队长让总队长开除他们,范川黑着脸,双眼血红:“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

地上那个突然发出长长的呻吟声,很虚弱,还带着血腥气。范川仅仅扫了他一眼,不愿多谈。

吴玉琳和炮兵队、步兵三队的队长都是跑进来的,他们刚准备回去就听到这样的消息,急得不得了。

人群很自觉地为这三人让开一条路,三队的看见队长来了,一阵哭嚎,要队长做主,三队长脸绿的伸腿就蹬了他们一脚:“不嫌丢人呐。”

他清楚一点范川的事,也晓得这人服软不服硬,现在局面闹得不可收拾,自己队里的这几个兔崽子逃不了干系。

吴玉琳叫人抬走了地上躺的那个,转身看见范川低着头站在一旁,三队那几个还在嚎,三三两两间竟然听清了全过程。

“范川!”吴玉琳叫他。

“到!”

“马伊凡!”

“……到。”

“你们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吴玉琳背着手,在两组人之间踱步,右手抓着一条叠着的皮带,“他们号丧号了半天了,你们有没有要说的?”

范川心里憋着一口气:“报告,骂我可以,骂我哥不行,骂我兄弟,也不行。”

伊凡抬头看了范川一眼。

“你们几个,听清楚了吗?”吴玉琳晃到三队身边,一皮带抽下去,“你们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军队条例第一条怎么背,第五条怎么背?说!”

“第,第一……”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伊凡听见范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范川说:“是该讲讲规矩了。”

伊凡下意识地点头。

奉军在讲规矩上吃过大亏。天下大势,旧式军队在西方列强的军力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军队需要更多有西化的、经过训练的军官,新式军事教育逐渐兴起,各地军校层出不穷,较为知名的就有保定军校、黄埔军校和云南讲武堂。但是张作霖认为控制得住的人更为牢靠,所以一直不重视清末创立的东三省讲武堂,结果在民国十一年的直奉战争里吃了亏:士兵不听指挥,对敌作战稍显劣势便急于撤退,军队在战争之外还强抢民粮,闹得人心惶惶。

张作霖这才反应过来:妈拉个巴子,这有文化就是好啊!你看我儿子带的军队,撤退都撤退得比那几个老部下撤退得漂亮。于是他每年分了更多的钱给讲武堂,还不知从哪儿顺走了直系的《大帅练兵歌》,连名字都不改就下发给地方部队了。

这才有了第二次直奉战争的胜利。

第一条,当兵宗旨要达到,莫要长官费心又费劳。

第五条,棚内弟兄和气好,同心处事切莫相争吵。

事后,惹事的几个人被罚关禁闭,同时吴玉琳根据伊凡平时的表现把他转入炮兵队,和范川同寝,范川被要求旁听专科班的课。

夜里,坐在床上的刘宝华异常兴奋:“哎,你小子有福气,不但没有被关禁闭,还能去听专科班的课。”

范川缩在被子里,两眼看着刘宝华:“什么福气,不过是顾着我哥的面子,再有吴总队知道我的脾气罢了。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把我开除了。”

“范,你是怎么认识你哥的?”睡在大通铺最里侧的伊凡岔开了话题,范川明显不希望继续讲下去,这件事触了他的底线,他知道。

“……你想知道?”范川仰过头去望见了伊凡。

同寝的几个人都兴奋起来:“我们也想知道,川你给讲讲呗!”

好奇心真是藏在人心深处的一只猫,闲着没事就要挠你一下。范川看着围上来的人,悠悠地开始讲:“我跟我哥认识的时间拢共就七年,民国十一年春,我从哈尔滨一路逃到了齐齐哈尔,当时还在打摆子,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记得一定要去齐齐哈尔找亲戚,结果快要进城的时候看见我哥带的巡逻队就撑不住了,把我哥急得呀,守了我好几天,请军医来给我看病……”

“他救了我的命,我认他做我哥。”

“所以我没一凳子砸死那个狗日的,已经相当给他面子了。”范川相当平淡地说。

范式花样记仇。

刘宝华哈哈大笑:“三队那是嫉妒!炮兵队可是宝贝,咱们这点本领怕是早就叫步兵队惦记上了。他们三番五次地挑事,还真是不知道疼。”

“范川这次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教训,想来他们也不会傻帽到继续和我们作对了。”同寝的一个叫孙哲远的人分析道,“步兵五队前两天还抢我们晒的被褥,被宝华兄弟打跑了,今天的事要是影响力够大,能有杀鸡儆猴的效果,叫他们也看看咱炮兵队也不是吃素的。”

范川静静地听他们讲,事发时同寝好几个人本欲上前相助,奈何三队围成一圈,圈外的人很难挤进来,所以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嘛,这次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大家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身在沈阳的范川万万没有想到,他时常挂念的黑龙江即将发生一件惊动国内外的大事--

史称“中东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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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伯利亚本地人种也是黑眼睛黄皮肤
2.1904-1905年日俄战争,在中国今辽宁一带打的,本来写的伊凡出生自旅顺,后来发现旅顺是日占区,日本确实打进了辽阳,甚至打进了奉天
3.东正教教堂嬷嬷应该没那么懂中文
4.范川一家离开海参崴的原因参考1900年海兰泡惨案、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它俩合称庚子俄难)等
5.东北是黑土地没错,前提是排除辽宁(它主要是黄土地)
6.也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让范川又抄起了长凳,可能是食堂里这个比较容易抄起来打人
7.奉军的条例百度上找不到,我用的奉系版本的《大帅练兵歌》(豆瓣),这歌很有意思,最早是德国的,转到中国后遍地开花,现在的版本名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8.张作霖是真的尊重文化人,也是真的觉得如果军官有了文化不好控制,那一大段根据百度词条写的,忘记具体哪条了
9.第一次直奉战争,直系用的已经是近代的先进打法了,奉系还是土匪那一套,就张学良和郭松龄率领的第二梯队成功掩护友军撤退并有效阻止了直系的进攻,此战后张作霖不仅更重视讲武堂的发展,还加强了海军,因为奉系撤退时被直系的海军打惨了
10.专科班讲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呢
11.奉系有一爱国将领名为宋哲元
12.炮兵队是重点班
13.中东路事件请自行百度
特别鸣谢: @流枫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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