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的初夏，张作霖的火车还没驶回奉天就在皇姑屯被炸了，守在城内的杜见锋抄起一挺捷克式就差点冲出去突突了奉天城的日军：操他娘的狗日的小日本儿，是不是觉得奉系好欺负？他妈的不想活了，炸死了大帅！
副官范川拼死抱住了他的腰：大帅大帅，你别冲动啊大帅，张大帅死了，您还在啊。
杜见锋松了劲儿，恨恨地说：去你妈的，张作霖都死了，我还充什么大帅？老子配吗？
范川呆头呆脑地冒了一句：我觉得配。
捷克式调头就对准了范川，杜见锋眉目狰狞：你说什么？
气归气，杜见锋自己都知道张大帅迟早是要栽在日本人手里的，为什么？不听话！张大帅好汉出身，啸聚绿林的时候没听过清政府的话，袁世凯建立了北洋政府，也没听过袁大头的话，后来又不满直系那群窝囊废，连着打了两次仗，这虽说大帅的基业有日本人的份儿，但是张大帅肯定不会愿意一直被小日本儿掣肘，早晚是要脱离控制的。
一想到这，杜见锋就恨不得让范川开着后院的坦克到街上去见到日本人就开一炮。
在杜见锋眼里，范川和坦克一样，都是宝贝。坦克稀有，范川更稀有。坦克是第二次直奉战争的战利品，范川是好汉军里难得的读书识字儿的人才，还学习能力超强，杜见锋平日里的文书战报就是范川写的，自己的部队里第一次有坦克，就是范川第一个会开的。
想着俩宝贝总不能都折了，杜见锋放弃了让范川去开坦克轰人的想法。
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张作霖逝于奉天。
十三天后，张学良扮作伙夫秘密返回奉天。
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少帅张学良宣布服从国民政府，遵守三民主义，杜见锋没说什么，默默把司令部办公室的五色旗换成了青天白日，转身就拉着范川去喝酒。
他专门找了个安静的地儿，范川有些怕，以前喝酒杜见锋没找过安静地方，说是喝酒当然要越热闹越好，这次硬是找了个小包间，一上就是二锅头，吓得范川立刻伸手夺了他的酒杯。
“怎么？你小子怕喝醉酒？”一喝就上头的杜见锋大着舌头说话，“你小子怕个啥呀？不就是二锅头吗？天王老子的琼浆玉露，老子都喝过！”
范川不禁在想杜见锋从哪儿学来的“琼浆玉露”。
“妈了个巴子的，少帅，嗝，少帅哪里有大帅狠？妈的，要不是少帅到底学过一点西洋的战法，没让奉军在第一次和直系打时输得太惨，老子早他妈的看他不顺眼了。”
哎哟我的祖宗，您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范川吓得去捂杜见锋的嘴，杜见锋一把打开，秃噜着：“川儿你他娘的记住，老子最佩服正规军，但老子最瞧不起正规军，都说奉军他妈的土匪，对！但那又如何？咱们奉系怎么把直系那群混蛋打趴下的？”
范川知道，杜见锋想起了九门口的战役，那是冯玉祥北京政变前直奉的最后一战，打了二十多天，最终奉系军队拿下了九门口，杜见锋参与了这场战役，他的部队浴血奋战，死伤惨重，他本人也挂了彩。
但是杜见锋不高兴，虽然奉系掌握了大权，但是没过几年，广州的国民党起来了，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共产党一起组织了一支国民革命军，一路打到了长江流域，打得吴佩孚、孙传芳丢盔卸甲。如果不是后来的四一二事变，国民革命军打到东北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吧？
从那时起，杜见锋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丢丢实力的天平在慢慢地倒向尚在崛起的国民党。
直系是正规军，国民党的军队也是正规军，所以杜见锋真的很讨厌正规军。
“那我们之后怎么办？”范川举杯仰头吞下一口酒，凉凉的酒滑过喉咙，却灼烧起来，他的脖颈渐渐烧烫，“少帅和大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大帅走了，我们还要跟着少帅干！大帅不怕鬼子，少帅也不怕。”杜见锋乜了范川一眼，突然变得吞吞吐吐，“那个，川，川儿啊……”
“嗯？”
被那样的一双眼睛期待地注视着，杜见锋一下没了出息，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开了话题：“少帅要老子去做黑龙江的督军了，吴俊升死了，黑龙江不能没人。”
范川奇怪地盯着杜见锋，小脸红扑扑的，他是他的副官，只要他愿意，把范川调去当马夫都是可以的，何必这么郑重地告诉他？
“……少帅还说，”杜见锋的喉头上下滚动，吞咽半晌，他才艰难地说，“部队来年要整编，正好陆军讲武堂要招收学生了，每个省的督军都要推选一些人去，老子觉得你年轻，又这么有才，就先把你推荐上去了。”
一支红烛映着暖黄色的灯光，屋内忽明忽暗，小壶小杯小菜，透明的酒液随着光影轻轻晃动。
“哦。”范川应了一声，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杜见锋小心翼翼地问：“川儿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你回来后，继续做我的副官好吗？”
“好，听你的。”范川点头。
“川儿，你知道，老子是个粗人，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少帅的意思很清楚，我们要向正规军看齐啦！你去了军校，嗯，多听夫子的话，老子管不着你了……”
范川默默扭开了头。
十九岁从军，跟着杜见锋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范川没见杜见锋煽情过，还是这么蹩脚的煽情。东北的局势并不明朗，易帜的事从新历七月拖到了年底，日本人从中作了多少梗，用手指头都想得到。
他们两个都害怕告别，因为此去经年。